抗日战争初期,我在重庆国立戏剧专科学校学习。第一学期末,排练-一组独幕话剧公演。部份收入贴补从战区来的学生。
我在陈治策老师编写的讽刺国民党的《前方吃紧,后方紧吃》的剧本中,扮演讲究吃穿玩乐的官太太。当时我未满二十岁,对这些人的生活不熟悉,又是第一次正式演戏,怯生生地一动就脸红心跳。曹禺老师是导演,他看出了我心中无底,负担过重会影响创作。有一次,在排练中,我做了一个酒足饭饱后拿出粉盒来擦粉的动作。他问我,“先从那里擦起?”我说:“嘴边。刚吃过饭,嘴给吃油了。”他笑了一笑指着我说:“你没有很好地观察生活(在那时的社会里是可以经常看到太太小姐们公开擦粉的)。妇女擦粉,都是从脸部最高点——鼻子开始,鼻子最容易泛油。”我按照他的提示,做了一遍,他摸着自己的耳朵细致地看我动作。“嗨!有点意思。就从这里开始去琢磨人物,增强自信。演员扮演的角色,不可能都是目己熟悉的。一定要细心地观察社会上一切的人,储蓄起来。记住这话,将来对你会有用的。”
从排练到正式公演,都是在曹禺老师的引导、爱护之下进行的。记得正式公演里一天,他早早来到后台,看我们化妆,等都穿好了服装,又一个一个地给以检查,连一般长统丝袜没有拉直都给挑了出来,真是一丝不苟。又嘱咐我们把随身道具早些领出来,在身边安放好。
我卷曲了头发,插了朵鲜花,穿上花绸旗袍、高跟皮鞋,拎着个手提包,俨然像一位官太太的打扮。可我内心不知为什么总有一股恐惧感,怦怦心悸,我想早些到舞台上熟悉一下环境,然后在边幕旁停留下来稳住情绪。没想到曹禺老师已比我们早去舞台上检查过了一切,守在边幕旁注视着我们上场。我从他身旁经过,他咪起眼睛又对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,把我的旗袍短袖拉拉平整,压低了声音(舞台简陋,大声说话怕观众听见)对我说:“不用害怕,我在这里给你们保驾。”一股暖流刷地涌遍我的全身,使我坚定了自信,产生了力量……。
曹禺老师把我们这批青年学生送上舞台的爱护与关怀,虽然事隔几十年了,回忆起来犹在眼前。树苗要在泥土中吸取养料,演员的养料就是生活。但是青年演员的成长和树苗一样,更需要园丁辛勤的耕耘。曹禺老师对我们的教导与扶持,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