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老板的肚内特别宽，会的戏极多，而且还能把来龙去脉讲清楚。许多戏我在跟他以前没见过，如今也差不多失传了。

记得他唱过一出《陈琳挂帅》。戏里我还来过一个靠将，可惜没把整个戏学到手。哪个陈琳呢？就是《狸猫换太子》的陈琳哪，也就是《打龙袍》里“养老宫来了老陈琳”那一位。

戏的情节是：番兵有回打到汴梁城下，朝野震惊。将帅都在外头，一时调不回来。正抓不着人呢，内监总管陈琳出来了：“不要紧，没人挂帅我挂帅！”打败了番兵。

一贴出这戏，后台有人说损话了：“陈琳也挂帅？不知从哪儿学的武艺？！”三老板一听就火了：“说什么来着？谁是你师父？回去问师父去！”

后来，三老板给我们讲了这个戏的始末根由：这个陈琳不是别人，就是杨家将里，雁门关上的将领，“陈琳、柴干”的陈琳。他怎么成了太监了？这里边有个故事：

陈琳跟杨六郎是把兄弟，武艺好，相貌也好，没有婚配。佘太君教六郎带过话去，想招他为婿，八姐九妹由袍选。陈琳不同意，认为既和六郎是把兄弟，八姐九妹就是自己的妹妹，不能做亲。佘太君还坚持，陈琳左右为难，干脆自阉了。皇上听说了挺难过，就安排他进宫当了总管。佘太君也挺后悔。八姐九妹也很伤心，认为自己误了陈琳终生，发誓一辈子不嫁了。所以，说杨家十二寡妇，八姐九妹是未嫁而寡，是活寡。

三老板告诉我，八姐九妹都有名字：杨琪、杨英。

当然，这不是正史，是小说。可戏本来也不等于历史，不过前因后果得能说圆了才成。

三老板不但戏多，会的行当也多。他还陪老五月仙唱过半年梆子老生，谁也不知道他什么工夫学的。我跟着三老板，汉口、上海、苏州、江西、天津都唱过。写了五年，其实只学了四年，我二十六岁时，他老人家故去了，死得很惨。

那时，他回到上海，我留在北京。因为军阀开仗，我没能赶去。他去世的情况我是后来听李春利说的。

他在上海得了病：骑马瘤，正长在裆上，治病使了黄金戏院几千块钱。心里总一惦着。刚好点就上台，为的是早点把账还上，可怜他已经是七十六岁的老人了。

头几天，他唱《古城会》，还不算太累，可上座不行，他也着急，只好贴重头戏。那是他上台的第五天，贴头本《走麦城》，盖五爷（盖叫天）的关平。一下子累过了，旧疮进发，倒在台上。搭回家熬了四十多天，腿肿得老高，动不了，大年初一咽了最后一口气。可怜一代名优，下场是如此这般。

到后来，一唱《走麦城》，我就心酸，想起我这位老先生来。